似平生


        和大凉开战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黄少天正靠在树边上喝一壶酒,那种酒我是认得的,桂花糖水略掺了些黄酒,淡薄甜味长久停驻舌尖,喝多少也难有醉意。
         少天抬头瞧我,眼神发着亮,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这么直直掷过来,说他想下山。他想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呢,莫说是我,老掌门也是拦不住的。
         此后的记忆就模糊,只记得他下山后第一件事是去喝了酒,是那种真正的酒,喝完可酩酊大醉,他在客栈的院子里将一套剑法翻来覆去练了数遍,最后倒在我怀里说他要救这苍生。
        他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学会喝酒,只是后来他就不再醉了,就连军中的烈酒也灌不醉他,大漠上天寒,夜里是少不了烈酒的。
        少天骨子里有任侠之风,山上数年只习剑术,心智又极单纯,他说要救苍生便真的有朝一日打得大凉铁骑闻风丧胆节节败退,剑圣之名响彻,飞花逐柳,一剑定山河。官名爵位,倒是件不太让人在意的事情。
          我常想,他若当年不入军中,定是要做侠客劫富济贫,只是我于武艺一途实在不精,能做的也不过助他略施智计而已。
         再后来年岁就渐长了,一腔孤勇也烧尽,夜里他睡得沉,我倒是时不时想起我们刚下山的时候,剑吊儿郎当用破布条绑在背上,嘴里衔着根草茎儿也掩不住少年剑客意气风发。那天他穿的是件浅蓝色的衫子,襟袖荡起来像挟着九天风雪。
          我在军帐里亲吻抚摸他遍布伤痕的背脊,他面色潮红袒露精瘦结实腰腹,线条在幽微烛光里流畅漂亮,却亘着一条狰狞伤疤。
         他催促我,鼻音软糯藏在低哑声线下,倏忽又变作个慌乱的神情。“哎,文州,你哭什么呀?”
         我当然没有想哭,只是泪水炙热,恰可浇灌心口热诚。我们都快到而立之年了,少年剑客误打误撞成了将军天下景仰,其实只落得一身的伤痕,还有风霜满鬓。
         他这样的人,怎么能长出白发呢?明明还是怎么年轻啊。
         下山的时候老掌门要我把他活着带回来,如今天下平定,站在城头上望下去千年沃野万里江山,疮痍也是疮痍的,只是大凉战败后终于和朝廷签下公文此后三十年不越界,多少能安稳些时日。
         我们也该回去了。
         回蓝雨前最后一晚我们宿在一间客栈里,他背朝我侧卧着,我吹熄了蜡烛突然问他,若是三十年后战火再起呢。
         黑暗里我也知道他分明是笑了,翻过来环着我蹭了蹭。动作亲昵,还像是少年时。
        “莫说再过三十年我方才花甲,便是耄耋之年,苍生有难,我也总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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