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蝴蝶


    张佳乐退役那天的灯光是脆薄的宝蓝色,经由四壁折射出一片虚假的甜腻,它们被人影割破成为一些光斑后重新聚拢,散漫又锋利地将他包裹其中,于是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尖。

    他没有打算和任何人道别,可王杰希早就等在那里,他少有这样尖锐的神情,这种时候倒不如说是一种试探,在开口前取得一些转圜的余地,很狡猾的做法。

    但张佳乐毕竟是聪明的前辈,或者有时候太过于聪明了。总之他没有让王杰希说出任何话,他们沉默地对望,并且在这种沉默里僵持,张佳乐的手指在外套口袋里徒劳而焦虑地摸索捻动,像一只缺乏氧气并尝试破冰的鱼。最后他摸出一块水果糖用以打破境况,可王杰希不是小孩儿,这么做不过是慌不择路时跑入另一条歧路而已。

    张佳乐不想再应付了,他刚退役,多得是无处消解的疲倦,余下一点力气只够支撑他从灯光里挣脱出去,王杰希于是不再去看他,转身走到了张佳乐曾经站立的位置,他长久地停驻在光斑里,想象他曾经捉摸住这位前辈的任何一点影子。

    张佳乐很快流逝,带着他短暂的,辉煌灿烂的时代一起,他曾经是最负盛名的天才,而后不可避免的在台上与他的荣誉一并跌落。不可避免的仍然是病痛,张佳乐那个时候总以为自己还年轻,还能趁着有力气和命运多较几年劲,但是舞蹈并非以蛮力摔角,他最终落败,在他跌落那刻起,连同他的整个生涯就此破碎,他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在记录里或者在历史上,王杰希却是紧随其后的新人,曾经两次亲手将他击溃,理所当然成为下一个天才。

    其实很多时候天才并不是一个好的称谓,因为天分背后必定有命运标好的价格。王杰希付出的代价是亲手扼杀张佳乐,并且踩着他的尸骸登上神坛,从此他所有的荣誉都在无形中与这个男人牵系在一起,如同他年少时节不动声色的爱慕。

    王杰希也终于退役,他更加不幸,并非落败于疾病,而是落败于时间的磋磨,他被命运扔在地上,终于不想再次站起来。

    他的脊背上腻着一层光,忽而手臂平展,他终于旋转起来,在这个夜里,这个空旷的练功房,灯光是暗而粘稠的一层,便于他凝视自己的汗水与仍然年轻的躯体。这一刻他期望被封在这样一滴琥珀一样的灯光里,永远年轻并且鲜活下去。

    病痛或者其余一切都在风声里稀释至无限渺远,他在旋转中回溯至走进练功房的第一个日子,少年人腰肢如青竹,伸展开手臂,像一枚过于逼真的折枝花卉。

    这短暂的一眼太过于漫长,并最终成为无限期望与失落的帮凶,也是他过去二十二年的全部情史。

    命运真是足够残忍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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