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

◎年上,叶哥的教学课,私设很多,写得很雷(真的很雷)

夜雨敲窗,张佳乐坐在窗边上昏昏欲睡。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夹袄,料子倒是缎面的,沉郁的深红色,满绣了牡丹云雀,这样的花样一个男人穿还是嫌轻浮花哨了些,设若是长相粗犷的,穿上这么一身更是看不得了,好在张佳乐生就一张白净的脸,五官清正。昔年老寨主为他精心养出一头缎面也似的漆黑长发,用一支珊瑚簪子束了,因为怕天冷,还披了件白狐裘,风毛出得极好,将红衣的轻浮也压下去些,倒显得很俊朗。他踩着双登云履,腰间挂着荷包玉佩,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富家公子哥儿,大约是到北地来做生意。几个旁观者对了个眼色,用手指蘸着酒在桌上写字,一人站起来就要动,被另外两个按住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以免这少爷带着护卫,惊动了难收场。

左等右等,城门都下锁了,客栈外头的灯笼吹熄了两盏,只留两盏照明用。客栈里的小厮走过来,说时候不早客官上楼歇吧,张佳乐只当没听见,这么发呆了要有柱香功夫,他才动了动,伸出手指拈了一颗花生米。众人把目光从他一身华服上移开,转而注意到桌上好酒好菜,切了酱牛肉,摆了鲤鱼,还有整只的肥鸡,火腿羹冒着热气,上好的状元红倒了两碗,这小子半天居然只捡了个花生米吃。众人一翻白眼,心说万恶的肥羊……终于按捺不住,那为首的两步过来,冲他拱了拱手,笑道:“少爷哪里人?兄弟几个看你面善,不如把桌子并了,一起喝酒吃菜,岂不快活?”

张佳乐没听见似的又拈了一颗花生米在手里,半晌丢进嘴里嚼了嚼,仍旧偏着头朝窗外看,好像窗户外面下金子似的。

拱手的人一瞪眼,把刀往他桌上一拍,不耐烦道:“听不见爷跟你说话呢?是不是找死?”

张佳乐扭过头看了一眼,发觉桌子对面的酒碗被他一巴掌拍翻了,微微叹了口气:“还打算骗你喝点的呢,哪怕喝一口也好啊,喝多了比较有意思。”

对面那大汉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几个人又是对了个眼色,都露出了有点无奈的表情,恐怕这少爷脑子是个不好使的,怪不得自己坐在这。想来是跟家里走散了,一时也懒得跟他多说,几个人都起身走过去,就要摘他的荷包和玉佩。张佳乐还是看着窗外,又拈了颗花生,信手一弹,几个大汉嗤笑一声,连躲都不稀得躲……然而只在须臾间,离他最近的大汉小臂已是多了一枚血洞,他一声不吭地捂着手,血从指缝里汩汩流出,痛感炸开,大汉脸上露出骇然神色,刚要提醒同伴——只见那公子哥儿又嘀咕道:“来迟了花生米也没得吃。”白皙五指间各夹了一颗花生米,扇巴掌似的一掌拂出,几颗花生脱手飞去,须臾之间余下的几个大汉也都倒下了,七倒八歪躺在地上,他们原本就是贩夫走卒,身上并无什么功夫,自然更没见过用花生米当暗器使的本事,都有点呆了。还当这小子是个傻的肥羊,起了贪念而已,张佳乐也是点到为止,打了他们几处穴位,略微出点血,给点教训。几个人瘫倒在地上,痛呼声和骂骂咧咧此起彼伏……

张佳乐说:“小二。”

刚刚已经躲到柱子后头的小二又转出来,毛巾搭在肩头上,应了一声:“客官何事吩咐?”

张佳乐说:“再上一盘馒头”他瞥了一眼桌子“菜给我端下去热着,酒再烫一壶来,花生米也要再炸一盘。”小二喏喏称是,片刻后馒头端上来,张佳乐端着盘子起身,往躺在地上的大汉嘴里各塞了一个,如此一来大汉们嘴里伊狗娘养的杀才的叫骂声就成了呜呜哎哎的求饶,他仍旧坐回窗边,落枕似的只是偏着头往外看。

下雨了,不,是下雪了,早春的拒北城还冷得很,他从南疆过来,虽然带足了御寒的衣服,又有内力护体,还是不免觉得这样的天气有点冻得慌。一时也很郁闷,伸手托着腮,雪白的狐裘簇在他下颌,外头一阵动静,他立刻坐直身子,更夫不紧不慢行过,又静了下来。已经是二更天了,车马、人声,一概没有,只有地上那几条汉子死狗似的惨叫,张佳乐大感乏味,终于伸手摁住肥鸡,另一只手就要把鸡腿儿撕下来。

斜里伸过来一双很好看的手,这双手既细长且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夜色中昏暗的小客栈里简直有种荧荧的贝母光泽。什么叫做蓬荜生辉?这么一双手出现在这里,就是蓬荜生辉。张佳乐眉毛不动,手底下已经迅速和这双手拆了几招,鸡腿啪一声飞上半空,被那只漂亮的手接住。叶修举着鸡腿施施然坐到对面的位子上,未语先笑,说:“不是讲好了有好酒菜等我同吃?堂堂小郡王,怎么这种赖也耍。”

张佳乐白眼翻上天,什么小郡王,怎么听怎么别扭,前两年他还在山上寨子里当土匪呢,也就是被招安了,带着弟兄们下山领了个郡王的封儿,仍旧着他带那一支兵。叶修倒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当今皇帝跟他年岁差不多大,见了面还得叫他一声小叔,弟弟被扣在京里,也领了个户部都肥缺,父亲是定北王,已经去了,叶修刚袭爵不久,正是普天之下最年轻的王爷。谁叫小郡王都是尊称,偏偏这三个字从叶修嘴里出来横竖看都像是嘲讽,何况张佳乐跟他从来不对付,当年叶修还没袭爵时在南方领兵,隐姓埋名,只是个百夫长,可惜啊可惜,再低调也是奇才,叶修武艺冠绝天下,张佳乐占山为王,就是被他一杆枪挑了寨子才下的山。本来按他的性格,那是百死也不肯低头吃皇粮的,但叶修曾经在城里跟他偶遇,两人喝过酒,又说过好些话,张佳乐喜欢他这人,这才听了他的,下得山来,发誓不再炼蛊。

如今来了北地,也是叶修满口应承,说要带他好好玩玩逛逛,这才千里迢迢屁颠颠地来了,结果一等就是大半日,张佳乐心里犯嘀咕:“是不是一直在旁边偷看呢,就为了等我撕鸡腿抓我个现行?”

叶修坐下,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嗳出一小团白气,这下周身立刻暖和起来。这位权倾朝野的当朝封疆大吏其实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酒量太差。张佳乐后来常常扼腕,要是对阵时冲他喷口酒,说不定就能把他给生擒了,可惜没有后悔药吃,只好每次见面都骗他喝酒。叶修聪明绝顶,但小节上反而不大用心,在军营里吃饭拿到什么就吃什么,坐下端起碗就喝了一口,才反应过来喝的是酒,登时眼神就有点发飘。张佳乐哈哈大笑,心里很高兴,因为他也知道只是因为叶修对他不防备。两人对坐,沉默着喝酒吃菜,叶修还没酒劲上头,拿筷子指着地下几个人,说:“这是怎么了?”

张佳乐说:“想抢钱,被我放倒了。”

叶修哈哈笑了两声,似乎是觉得他往人家嘴里塞馒头很好笑。他总是觉得张佳乐很有意思,因为这小子长在山上,没怎么见过生人,脑回路跟普通人就不大一样,一般人是酒醉鞭名马,多情累美人,张佳乐经常干出一些多情累名马——指站在路边上摸人家的马屁股,和酒醉被美人鞭——指喝多了想付钱摸到酒肆老板娘的手被家丁揍成猪头。他也不记仇,闯了祸就担着,照样是乐呵呵的。他从小到大没沾过酒,认识张佳乐之后偶尔喝点,也觉得很畅快。

他们都没寒暄,张佳乐守着一桌子菜等到现在,叶修是从军营里出来的,刚处理完事儿,肚子都饿得很。两个人飞快扫完了一桌菜,一人拿了一个刚刚剩下的馒头往楼上走,刚走出没两步,叶修手里的馒头就啪嗒一下掉了,张佳乐扭头去看,只见那馒头上还带着个牙印,他也醉了,嘀咕了一声:“这也拿不好”一松手,也把咬了一口的馒头丢了,正砸在地上躺着的大汉脸上,大汉又是一阵被堵住的骂骂咧咧。张佳乐半扶半抱着叶修施施然上了楼,进了上房,也不要水要醒酒汤,把叶修往床上一丢跟着就躺上去,吹了蜡烛,睡觉了。

半夜醒觉,窗户是阖上的,明纸被外头的月色一照还明亮得很。夜雪簌簌而落,雪影子照进来,落在他眼皮上,酒也醒了大半,只觉得叶修那身黑铁战铠实在难受,起身替他扒了,丢在地上。北地结冰的天,叶修里头只穿了件夹棉的袄子,因有内力护体,还很温暖。张佳乐忍不住凑过去,把脸贴在他热乎乎的胸口,那只很漂亮的手动了动,伸手拆了他的簪子,摸小猫小狗似的摸小郡王柔滑的头发。

叶修喃喃自语道:“小点,怎么毛这么长了,叶秋是不是没给你剪头?”


车请去我wb看,ID在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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